钱钟书先生选注宋诗以柳开打头，于我心无戚戚焉。想当年下乡时翻《读书指要》权充黄连树下弹琴，对这位大名人的好手段至今未敢或忘：“性凶残，脍人肝，每擒获溪洞蛮人，必宣召官僚，设盐?，遣从卒自背割肝，抽刀啖之。”读得我魂飞魄散，顿生人性退化之感，忆及三国时候那个同为蛮人却硬生生拣回了七条命的二毛子孟获，更加废书长叹。
怀着这份“前理解”拜读朱健先生《马谡是个好干部》一文（1月13日《文汇读书周报》），止不住先就一愣：“对孟获实行‘七擒七纵’策略，这个创意即出之于马谡。”这是哪出对哪出？马谡只提议“攻心为上”呀，后来读《资治通鉴》读到开头那句“德胜才谓之君子”立马还联想起了它。赶紧查《三国演义》，果然，“七擒七纵”纯属孔明的独创嘛。也是不查不领教，原来朱先生攘人之“美”的背后，以德治人和以德杀人这对吊诡的二律背反正大行其道———
君不见兵渡泸水的悲壮吗，“半渡皆倒”，昏惨惨真个星火俱寂；而无休止的车轮战，愈使多少蛮人“皮肉皆烂”，沦为炮齑……若说人治社会漫漫长河，这种极权游戏并不足挂齿的话，那么内中颠倒人性的运动思维还能在崇尚法治的今天讨到援兵，我辈杞人就由不平而恍然大悟了：柳开食人肝纵然可怕，比起名垂宇宙的卧龙先生来，不亦仍属“人性的进化”？
“知人论世”盖亦难矣！譬如评价马谡这样的“干部”，是单表他对王平“不但承担领导责任，还承担具体责任”，从而“保存一份有生力量”呢，还是同时追究他作为暧昧的中介，所间接造成的神号鬼哭？韦伯谓真正的政治家拥有权力而不迷恋权力，如是乎真正的“好干部”拥护权力而不迷信权力，看看《三国志》裴注引习凿齿语对马谡之死的精彩发挥吧，所谓“罪有应得”难道仅仅因为丢了个街亭？我以为真要给马谡一顶帽子戴的话，恐怕再加一个字，称“好好干部”就恰到好处，或不妨偷回儿懒，径直借用李辉论某名人的那个比喻：“太阳下的蜡烛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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